人后，推着人跑：“不想死吧。”浡人拼命点——来左冯翊近一年，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与人沟通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孩童实在跑不过大男。

        屠夫跟上，挥刀砍人。息再躲过，浡人没躲过，后颈划出一小口，吓得他惨叫。屠夫因而得意了。息再抓住机会，将浡人推下城渠，同时自己被绊了脚踝，摔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眼看浡人进深沟，屠夫想起付出的铜子，失去理智：“野种！”暴戾的声音铺天盖地。息再抱住脑袋，嗤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受着打，躲开劈砍，心里还在计算：如果浡人存活，从渠中爬出，并最终逃回故乡，那么自己不过是在千百年后，成为某支别种歌颂的英雄；如果浡人不能存活，就那样摔死、淹死，而自己又被屠夫杀，那么平明一到，世上只会多两卑贱人的凉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息再双肩血，静静地呼气，眼睛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不屈的格呢？平常在街上走，在东市偷窃，息再总能看到手持粮的人，据檐下一角，大谈天地，或是无家的少年追求无家的少女，再不然是极秀的笙磬生，褪一半衣服，自甘堕落……他们都笑得很好，即便转就被人斥逐，也没见出不适来。而息再仅仅看他们一眼，就觉得呼不畅。偶然一次，他向他们表现出鄙夷，却被嘲笑：“这个孤儿贼，以为自己乘大车、住重屋，还嚣张？其实算什么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丕有色的脸，紧接着浮现：“以你的出，怕是一辈子能去到的最好的地方就是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暮雪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息再捂住脑袋，受屠夫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心思越来越少，到最后忘记所有前事，只剩一个愿望：谁能给他一下，将他彻底杀死，他好转世为石，想东还是想西，都由人踢着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蹄声就在此刻响起。

        息再耳朵贴地，听得尤其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让路！”骑士大喝。

        屠夫打着，躲到平房后，辨认来兵：“看他们的甲备，远胜县兵，也不是游徼，好像是，好像是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这队骑兵，实是皇里的羽林，奉命追踪某物，跑到这里。市井的纠纷不在他们辖，赶走屠夫只是意外之举，如果愿意，他们可以纵容铁蹄，将不能动弹的息再踏成肉泥。

        但羽林们心事重重，展现骑术，从息再上跃，到城渠下游，又停成一排，伸等待。

        约两刻后，省中西堰渠的排水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在那！”羽林以手指引。

        渠对岸又来一队羽林，伸出长竿，架起木阀。

        息再听到沉闷的碰撞。

        活水凉，翻涌在他。他拖着一伤，勉强抬，追寻水汽，看渠沟方向，看到一尸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子的尸，被长竿挑，被木阀格挡，鱼跃一周，到这边。排水扭转她的脖子，让她不瞑目的眼睛，和息再的眼睛对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世上最美的女子，大概就是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水很快将她推走，两队羽林也纵，追着渠水和尸，向下一城去。雪天里回号令：“省中命，将灵飞美人的尸投入西堰渠，直到腐烂为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号令绕城，惊走屠夫。四下无人，渐渐安静的夜。

        息再翻个，跪趴在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微张着嘴，还在痴然，还在想刚刚水中的女子：她的面盘像切玉，手脚像白鱼，衣服遇水不皱，乌发编成九鬟环，名为某美人，应该比乘大车、住重屋之辈，还要显耀百倍，却死在水里，狰狞地睁大眼。

        息再接了一嘴雪，打个嚏，忽然笑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爬起，伤得太重，又倒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渠沟方向传来一声“欸”。

        浡人活着，不但活着，还颇有神气，攀爬上岸，不待气，就扑向息再，支吾着：“欸欸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躲在沟下，想等人走了，过来帮我？”息再由他搀扶，迅速无力，靠回他肩上，两个孩童浑是血，息再忽然向他歉，“是我小看浡人，不该说你们没本事，说你们活该待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浡人停顿，浮起一层泪，坚持比划着：“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努力表达，脸色涨得通红，又是翻白眼，又是扯。

        息再明白了：浡人也看到那女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水中的尸，我，我不要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浡人比划一点，息再理解一点，终于说出浡人想说的话：“不要我死，不要我变成水中的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浡人停手，热泪落在息再脸上。